文怀沙:随时间而来的智慧

 

2013-07-04        黄茜《艺术版权》





文怀沙
 

由于在许多方面屡遭质疑,文怀沙近年来处于风口浪尖。有人说他谎报年龄,似乎百余岁的人不该如此精神矍铄;有人揭发他文革时坐牢是为了和女人的风流韵事;更有人骂他妄称“国学大师”。可是,年长十岁或者年少十岁,只与个人幸福相关,何须旁人指责呢?在一个疯狂年代获罪,“文章憎命达,魑魅喜人过”,有何意义追询呢?时代自己造就了“大师”,反过来又骂他“欺世盗名”,岂有逻辑和正义可言呢?



《除了敬字,再无学问》


文怀沙说:“关于虚报年龄的‘始作俑者’是我自己。长十岁或少十岁意义不大,我再想回到七、八十岁已绝不可能了,最低也超过了‘年方九十岁’了。我关心的是司马迁(你难以想象,我有多么敬爱他老人家)。他也存在上下十岁的年龄问题。如果据张守节的《正义》推算,司马迁生于公元前145年丙申景帝中元五年。如果据司马贞《索引》推算,司马迁生于公元前135年丙午武帝建元二年。孰是孰非,这问题苦恼了我五十年。因为这干系到对这位历史巨人的理解。看来我行将就木了,假定有关学者肯耗费一点精力,为我解惑,我当顶礼为谢。我的年龄,区区小事,何足挂齿?值得研讨的是司马迁。”




《君子九思》


在他位于北京的居室,文老被书画和书籍环绕,银须白发、汉服飘拂、行止从容。虽说“智者动,仁者静;智者乐,仁者寿”,文老看起来却既动且静,既乐且寿。他的字多是隶书或篆体,大巧若拙,气韵高古,挂起来满室生辉。从前人们说他“年纪作假”,“资历作假”……如今他的书法斐誉中外,却在市场到处“被作假”,真真假假集于一身,倒是一对喜感而反讽的矛盾。但他对两者都不太介怀,大概因为他早过了“耳顺”而“知天命”、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的年岁;又或者因为他深谙辩证法,知道真假、有无、正邪、善恶,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,既尖锐对立,又相互依存。
 


内文: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;地势坤,淑女以厚德载物


艺术版权:近来您的书法有人仿造。您怎么看艺术品作假这件事?
 
文怀沙:最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曹雪芹。曹雪芹写了一部书叫做《红楼梦》,《红楼梦》里的主角是贾宝玉(假宝玉)而不是甄宝玉(真宝玉)。《红楼梦》里讲,“甄士隐去,贾雨村言”(真事隐去,假语村言),假当真、真当假,价值本身在互相交换位置。曹雪芹万万想不到,他用“一把辛酸泪”写的书赢来后代某些红学家的“满纸荒唐言”。曹雪芹贫病而死,没有拿到一分钱的稿费,更没有想到让某些红学家发财了,脑满肠肥了……曹雪芹没有生在商品社会,却预言了商品社会的特征。

现在人们爱做广告,广告的目的便是夸大商品的价值。这里头不需要实事求是,它是商品社会的利益驱使。作假是商品社会应有之义,不可避免,或者说它标志着商品社会的一个重要侧面。

 






艺术版权:就作者个人而言,怎么样才能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呢?
 
文怀沙:我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,只能任人摆布。我连揭发检举旁人的积极性都不存在。造假有两种,一种是伪,一种是劣。如果造假造得很糟,很劣质,我会生气。但也有可能那作品假而不劣,甚至比我写得好,我就会替对方抱屈。我想到上海有一位被张大千赞美的艺术家——吴湖帆先生。

别人拿来一个扇面给他看,假的,要六十块银元(等于现在的六万或者六十万)。吴湖帆一看,哎哟,画的真好,觉得造假的人画的比他好,“伪”而“不劣”,于是突然之间,对造假人的厌恶变成了对造假人的欣赏。但他心里很酸楚。这个人为什么要造假呢,因为用他本人的名字画的作品不值钱,卖不出去。于是吴湖帆叫老婆拿六十块现大洋,把这幅假扇面收购回来。这是吴先生亲口对我说的,我当时也欷歔不已。

 
所以为人要气量大。别人如果骂我,但骂得很有水平,我还要为他喝彩呢。总之,在商品社会,伪未必劣,劣未必伪。欢迎骂我的人,转而成为我的朋友。我当助他写一篇“丑陋的文怀沙”。